调查 | 新政60天，光伏经销商之殇

转眼，“531”新政出台已经两个月。如今，光伏行业渐渐归于平静，开始慢慢接受政策生变的事实。落后产能加速淘汰，系统价格不断跌破边界线，企业火速上马海外项目，停产停工现象短期内成为常态.....还有，一个较为严峻的现实是，数万光伏经销商被迫徘徊于“屋顶一线”，不得不思考离开还是留下的抉择难题。

毫无疑问，行业画风突变，如果没有提前离开，那么为行业巨变买单已属必然。

我们采访了7名来自河南、河北、江苏、吉林、山东不同区域的光伏经销商，他们其中，从事光伏行业最短半年，最长5年。对于刚刚过去的两个月里，他们经历了身处行业一线的最艰难时刻，他们有过抱怨、无奈、恐惧、焦虑、甚至还有愤恨。

目前，他们有的人已悄然离场，有的人还心存期望、默默等待，还有的人在不停地呼吁和反抗...... 他们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一段心理路程?一起来感受7位受访者的故事。

注：关于采访对象基本信息，应本人要求称谓、头像和年龄均隐瞒。

“心疼，对不起媳妇儿”

5年前，光伏在我们那儿还是个新鲜词儿。2016年，老家不少贫困户装上了光伏，发电收益都不错，我才对光伏有了初步了解。

家里大哥是最先接触光伏的，主要做点扶贫项目工程。后来，受大哥影响，我做了户用光伏。经过一年半的宣传推广，效益还算不错，现在大概安装了5-6MW(含扶贫)的样子。从不挣钱到挣钱，这算是一个养家糊口的好行当。

可是，等531新政出台后，行业就大变天了。没指标，下半年等于没饭吃，一纸政策我们瞬间失业。较为窝心的是，我自己家5月备案，6月份并网安装了16KW的光伏系统，到这个月第一次结算总共204元，没有任何补贴。我找过当地的电力局，沟通无果。“装光伏、盖新房、买新房、换新车”。这是我在老家宣传光伏的时候经常说的。现在想一想，这种卡脖子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也是很讽刺。当然，像我这样情况的用户，手里还有5个，初步打算与用户协商解决，赔偿部分安装费用不行的话，就回购系统。

近一个月，总是有用户打电话向我质问光伏补贴的事情。他们很着急，也害怕投资的几万块钱打了水漂。但是，我也没有办法，所以每一次回复基本都是“再等等政策吧”。为这事儿，我和媳妇儿也经常拌嘴。

7月下旬，有一个用户直接把电话打到了我媳妇儿那里。实际上，当时我媳妇儿已经怀孕一段时间了，家里都挺高兴的。那天晚上，媳妇儿放下电话就开始生气了，嘴里不停的唠叨、埋怨，说“原来不让你干光伏，非要做，还要做这么大。”我们吵得很凶，睡觉的时候她就感觉肚子不舒服。紧接着，我们就去了医院，医生告诉我孩子保不住了，动了大气。

至今，家里人还都为此埋怨我。作为准爸爸，心疼，心里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。为了鸣不平，在家没事儿的时候，就致电国家能源局、国家发改委和财政部，可基本没什么进展。


“咱再穷，也不能坑了老百姓”

其实，我算是比较倒霉的一个吧。在我们那个小县城，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上班族，本想着做光伏为自己留条后路，谁料到刚做了半年，就遇上了“531”新政。无奈!

我们这里，一般是3个月、半年、一年三个时间段进行一次售电和补贴结算。所以，现在大部分用户对于政策变化造成的补贴隐患这个事情还尚不知情。不过，531新政出台不久，我基本就将情况全部告知了用户，并且退还了一半的安装费。按照协商内容，如果政策有好转，有了补贴，再将一半安装费返还给我。没有补贴，我自认倒霉。大概算了一下，总共搭进去小100万。

诚实做买卖，真诚做人。说句心里话，咱们再穷也不能坑老百姓，他们本来就不容易，一年种点地或者打个工的收入也就装个光伏，最关键的是他们那么信任我们。如果把这些人伤了，我下辈子再好过，也不会心安理得。

我很想把这个事情反映一下，也想过去北京上访。试想下，如果你不说、他不说、谁还来说呢?有些部门总会把这个事情踢来踢去，不作为。

“经销商基本都关门了，7月份0安装”

2012年的时候，我们国家光伏装机量还很少，市场基本都在国外，国内的产品也基本靠外销。那年一个偶然的机会，我参加了一个在南京举办的光伏展，对光伏算是有了一个系统点的行业性认知。

在我看来，这个行业既能保护环境，又能挣钱。所以，从2013开始，一直到2016年，我便开始接触一些大型屋顶分布式项目，帮助厂家直接投资项目。 这几年行业飞速发展，每年的光伏装机量都位居世界前列。随着地面电站市场开始转向分布式，户用光伏市场也在2017年迎来了爆发期。同年3月，我做了咱们国内一家大品牌的代理。

截止2018年上半年，我们大概做了2.8MW的规模，业务发展的还算顺利。特别是今年上半年，因为老百姓已经从内心接受了光伏，所以上半年的安装量差不多等于去年一年的量。不过，等531政策一来，我们的业务就基本停滞了。据我在供电局了解，7月份这里没有一家申请安装光伏系统，我自己的100KW库存没有消化一点。由于政策不明朗，银行已经把贷款停掉了，经销商基本都关门了。经过我们调查，现在用户也处于观望状态，不愿意接受补贴彻底取消的事实。

说实话，531新政给我们带来很大困扰，也完全激化了我们和用户之间的矛盾。比如，单单卡在531政策上的项目，我手里差不多就有400KW，基本情况都是5月备案、630之前并网。当然，这些项目在安装的时候就已经说好了，如果没有补贴的话先协商解决，解决不了我们就走法律程序。

当然，这也不是我们想看到的结果。

“心情从天堂到地狱，尝试找其他商机”

早期，通过地面光伏电站工程与光伏结缘，后来随着分布式光伏市场的崛起，又慢慢由工程转向户用光伏，就这样一做就是5年。

做户用光伏，一开始挺不容易，因为这是个新鲜东西，老百姓没有光伏的概念，要不断的宣传打广告、做活动。有时候，赶“6·30”、“12·30”的进度都是没日没夜的干，天不亮就出门去进货，这都是平常事儿。

总体来说，还是蛮喜欢光伏这个行业的。因为这行业利国利民，做起来心里踏实。我想，不远的将来就会实现平价上网，那个时候会像冰箱、空调、电视和电脑一样，成为家居必备电器。怎么说呢，对于这个行业，有感情，也有很多的期望。

不过，531新政出台这段时间，心情也是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般的一个过程。现在库房里还堆着好多库存，挺愁人的。“干了5年，一夜回到解放前。”我也郁闷，政策变化太快，心里对ZF失去了信心。

但是，生活还要继续，不是吗?最近，我去外地出了两趟差，去了一趟浙江，去了一趟河南郑州，尝试着做一些“光伏+”的项目，暂时缓一缓。

从媒体报道上看，户用市场还会有新政策出来，我也一直在等着，不过好久过去了。

“再坚持坚持”

说实话，我干光伏这一行，纯属为了争一口气。

那会儿，我还没有结婚，正谈着一个女朋友。我很喜欢她，但是他们家里嫌我没有正儿八经的工作，根本看不上我。我心里挺受打击，暗暗较劲。

分手之后，我就下决心要闯出个样儿来。我差不多干了三年的光伏，心里一直咽不下这口气，因此不管多累，我都选择坚持。当然，因为这行，我也学了很多东西，包括经营方面、电力方面、人际交往方面的，一步一个脚印、都是慢慢摸索出来的。第一年根本不挣钱，直到第二年才开始变得好起来，后来买了房、也娶了媳妇儿。

现在，我和原来的女朋友都各自有了新生活，过上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日子，挺感恩那段历程。所以，回想起当初为了争口气选择了光伏，自己变得也来越好了，对光伏就有一种特别的感情。怎么说呢，现在也越干越顺手了。

531新政出台，政策形势瞬间变得不好了，但是我选择再坚持一下。也许在大家都离开的时候，商机就来了。

“焦灼等待，电力局说：后期如果补贴下来，会补给大家”

一周前，我们这里有一部分光伏用户已经收到售电结算了，但是补贴根本没有发放。一些用户反应过来了，有一些还没有反应过来。不过，听说最近陆陆续续有一些用户开始去找电力局说事儿了，电力局也没办法，告诉大家都在等政策，如果后期补贴下来，再补给大家。

据我所知，我们这里大概有200-300家用户都是卡在531新政口儿上了，而且基本都是贷款办理的光伏发电系统。起初，我们计算了一下，老百姓安装10kw的系统，计划5年还贷期，在发电收益的基础上每月还贷一两百块钱。但是新政策一出来，补贴没了，用户每个月总收益大幅降低，实际月供要翻三倍。

目前用户已经开始还贷款了，有的已经还贷两个月，可是像这种没有补贴的情况，如果继续下去，肯定要产生矛盾，首当其冲的就是供电局，其次是我们。

最近，光伏经销商一直在等政策，特别是受政策影响比较大的经销商，致电过国家能源局、发改委和财政部，但是回复基本没有变过——“等”。

“我们不是骗子”

一年半以前，我在电视上看到了关于光伏新闻的报道，对它有了一定的模糊认知。经过查询资料和多方调查，感觉这个行业还是一个朝阳行业，加上近两年全国都在为保卫蓝天而战，提倡发展新能源，我判断光伏是一个很有前景的行业。

一开始做的时候，遇到了很多困难。大家都知道，农村人挣钱不容易，过日子精打细算，存点闲钱也是为了养老。因此，让他们一次性安装价值好几万的光伏系统，确实比较难。像很多经销商一样，我们在前期也做了很多的科普宣传与推广，包括业务员下乡、手机广告、报纸广告等。大概做了10多户的时候，感觉对市场有了信心。去年下半年的时候，明显感觉老百姓的思想慢慢培养起来了。就这样做下来，截止上半年大概做了300多户。

531新政出台后，心里真的很着急，一些不理解的用户说话特别难听，还说我们是骗子。前四五天，有一个6月并网的用户打电话过来咨询补贴的情况，说了一些过激的话，还在电话里威胁公司。我们这边售电和补贴结算，基本是6月底和12月底分别结算一次，可是今年6月底这次迟迟没有结算。我咨询了供电公司，他们表示财政资金一直没有到位，还在等户用政策。

前不久，一家有名气的企业经销商就因为政策变化，遭遇了老百姓的闹事儿，拉着白条幅，附着“无良企业”等字眼。我想，在底层做光伏的经销商都会感同身受。

最近，我们正在了解空气能和储能的市场，光伏没有补贴是做不下去了。对于政策的变化，吃一堑，长一智吧。不过，我认为这样的政策有些不负责任，用户骂经销商是小，但是毁了行业声誉，葬送了政府公信力可是大事。